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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此无心爱良夜 第七十章 礼下庶人,刑上大夫

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8666 2025-04-26 16:53

  来者是客,俨然又以此间主人自居。虽至公堂,如履自家庭院。

  他的礼靴踩在地上,踩出了刚好半寸的脚印。

  这可是剧匮构建许久的【黑白法界】,还有秦至臻【炼虚】、【铁壁】、【无衣】的加持巩固!此刻更收缩到极限,本该风雨不入,法不容侵。

  剧匮悬棋不语,只有电光恒照。

  『书山来人,书院本该迎以礼钟——』湖心亭外,已经消失的那一切里,代表着毁灭的神像,缓缓浮现了轮廓。苍瞑的声音道:『奈何世衰如此,无以相敬。』

  『好在天地有声,风声雷声都好。』来者笑道:『大音为乐,乐即是礼。』

  这人说话抑扬顿挫,独有韵律,十分悦耳。将【诸外神像】带来的毁灭气氛,也冲散了许多。竟似将末世变成乐土,在公堂舒展闲情。

  『礼』也是一种秩序,有别于『法』,在【黑白法界】之中单独存在。

  若说太虚阁以剧匮为代表在此升堂,书山便是以此人为代表,在公堂上立了一帐篷,以示自有其序,不受太虚阁的规矩制约。

  他斯文有礼,但『散漫』即是对法的挑衅。

  剧匮慢慢地将那枚黑棋按下,按进天元左上的棋格里,在棋局上令其失位,又像是将它关进了囚笼中。这枚黑棋所代表的意志,洞察范围便从这张棋盘,缩小到仅剩的这一格。

  一张棋盘有三百二十四个棋格,便有三百二十四个铁壁囚笼。在这个过程里,黑棋并未挣扎。

  目睹着这一切,代表书山的来客,这时又张开双手,相当优雅地展现了一套古礼,躬身道:『在下【礼】,礼恒之。』

  在他躬身的同时,他身后的影子中,一个麻衣布鞋的儒生走了出来。

  同中年人模样的礼恒之不同,他身上没有任何配饰,鬓有微霜,面容却很年轻,甚至有些稚嫩。每一步都走得很重,在地上却没有半点痕迹,只是平静地看着剧匮:『老夫为【孝】,孝之恒。』

  儒家二老!

  执掌儒宗至宝【春秋笔】的书山老儒,儒家传承万古,真正的底蕴体现。

 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下山了。

  『见过二老。』剧匮道:『恕剧某定矩有责,受规于法,不能起迎。』

  穿戴都很讲究的礼恒之,风度翩翩,温文尔雅:『书院万古章,春秋此间事。这里好像不应该由太虚阁定矩,况且我记得,太虚阁的权柄,可并没有延伸到世外。』

  『我们的权柄只牵涉太虚事务。』剧匮严肃地坐着:『我们也正因太虚事务而来——太虚阁员钟玄胤,失陷此间,音讯全无,老先生既然登堂奉礼,可有良言教我?』

  『太虚阁员的那个名额,不是已经给到龙门书院的照无颜了吗?』礼恒之回头看向孝之恒:『书山的通知是否没有传达下去?』

  剧匮不等他们自唱自和,径直道:『太虚阁不是书山下属的书院,而是诸方公约的组织。书山的确有一份推举太虚阁员的权利,你们想要用这个名额来推举谁,你们说了算。但推举出来的人,是否能够得到太虚阁认可,太虚阁自己说了算。』

  苍瞑的声音,在虚无之中闷闷地响:『当初王坤代行阁权,被我们赶了出去,钟玄胤也代表儒家参与了驱逐,这才有李一阁员风雨无阻的应卯……怎么轮到你们了,就不习惯了吗?』

  『太虚阁认可的标准是什么?』礼恒之倒也不恼:『圣人门徒,无惧审视。照无颜如果不行,我们还有其他人选,可以慢慢地换。』

  『照无颜学贯古今,当然没什么问题。但要等钟玄胤确凿无疑地死掉了,我们才可以再说其它。』剧匮的竖瞳看过去:『二老若是有不同的意见,不妨聚集当初在【太虚盟约】上盖印定章的诸方,再来一次太虚会盟。你们尽可以按照你们的想法重新定约,只要盟约明确了你们的权力,将我们八人尽数驱逐也行。』

  真要重启太虚会盟,太虚阁现在的这些人或许会得到制约……他们儒家却是一定会被扫地出门!

  谁不知道今天来勤苦书院的这八个人都是些什么角色?

  这些人都是通天的背景,一个个在各自势力里,都立起了山头来。虽无太子之名,也都有太子之实了。唯独一个没有势力归属的姜镇河,更是从人间混到地府,处处都能高声。

  要不然真当他们儒家二老是什么绵软书生,特意万里迢迢跑到这里来,只是为了跟一群晚辈温声细语地讲道理吗?

  礼不下庶人,刑不上大夫!

  礼恒之很自然地忽略了这个提议:『说起来……棋局空置,囚子入笼,剧真君端坐规台,是在等我们吗?』

  剧匮看着他,问道:『【子先生】呢?』

  一旁忍了许久的孝之恒,抖了抖眉毛:『还用不着【子先生】吧?』

  剧匮没有应他,他却自己骤然回身,仰头望天。

  彼处有明月一轮,悬似明镜,仿佛映照人心。便在这时候,月镜之中有一个黑点显现,那黑点坠下高空,一闪而近……嘭!被五花大绑的勤苦书院院长左丘吾,就这样摔在了『公堂』上。

  接着是第二个、第三个、第四个……

  天空坠人如泼雨。

  一个又一个的『左丘吾』,左丘吾的所有『时身』,全都从不同的书页里被擒住,以投枪对靶的姿态丢来。

  这部名为『勤苦书院』的史书,是左丘吾的『著作』,所以他拥有相当高的权柄。

  此书每一页都是由特定的人选所衍生的历史片段。不同的故事发生在不同的时空里,所谓『时身』,即是他这个『写作者』在本作不同时空里的代行,也可以说是字里行间『作者』的意志。

  虽是著史,难免有私。毕竟『春秋注我,我注春秋』。

  况且左丘吾完成这部著作,本就是为了自己的表达。

  而现在,太虚阁众人来到这部作品里,进入书中世界,将作者的意志全都揪了出来!

  接下来才是抽丝剥茧,摊开最纯粹的文字,探寻不受干扰的真相。

  秦至臻便站在棋盘边,如永恒不朽的高墙。每当有个『左丘吾』丢下来,他身后虚空中,便探出充满神性的大手,一把抓住,丢进棋格中。简单高效,配合得行云流水。

  阎罗天子怀抱宇宙,俯瞰众生:『以投壶之礼,献见礼先生。』

  礼恒之不言语。

  嗒!嗒!嗒!

  左丘吾之时身似棋子落,可惜每一颗都没有挨着棋路。

  昔日隔世坐弈的两位强者,此刻竟成了『狱友』,只是不在同一间『囚室』里,彼此暂时也见不到——当然,左丘吾在被投进棋格囚笼之前,却是见到了失位的黑棋的,大概能知晓是怎么一回事。

  剧匮这时候才说道:『我们太虚阁打算在这里讲点道理……总该人都到齐。心里有什么想法,要论是非曲直,也好锣对锣,鼓对鼓,丁是丁,卯是卯。』

  孝之恒正要说话,礼恒之伸手拦住了他。

  这位崇礼者温吞地笑了笑:『在天下第一书院里升堂,将司马衡和左丘吾都丢进笼中,为阶下之囚……自今日起,整个现世都要重新审视太虚阁了。』

  『太虚阁从建立之日,便受天下审视。』剧匮不为所动:『我循法而行,若有谬失,是我之错,我自承之。但钟玄胤生死未知,此间真相未明,我们必须要多看看。先生……尽量理解。』

  礼恒之笑容不改:『若难以理解呢?』

  剧匮看着他:『也要接受。』

  『既然情况这么不明朗,那是不是还要把我们关起来啊?』孝之恒难抑不满,森森地问。

  李一低下头来,隔着凉亭之顶,目光落到了他身上:『这算是你的请求吗?』

  『放肆!』孝之恒怒不能遏。

  这些个年轻人,才证道真君多少年,安敢如此狂妄?须知绝巅之林,亦有高低。世之极限,也有深浅。

  怎能把他们书山老儒的斯文有礼,视作软弱退让?

  『多少年不下山,人间仿佛回到了蛮荒!』孝之恒错牙厉声:『礼崩乐坏,无怪乎魔生人心!』

  怒声起而文气翻,雷火发而天地改。他的力量不只体现在言语的批判。

  他要重建伦理秩序,修改这黑白法界。他要拆了这公堂,竖起儒家之衣冠。

  他要……他纵身疾退!

  他这边才刚刚一个起手,还在感受法家真君所制定的秩序,李一的剑已经当面!

  这是世上最快的剑,只要还在现世的范围里,就不可能快得过它去。

  这个书最近更新在##!!更新!

  换而言之……非超脱无以争先。

  书山上走下来的老儒,也不能例外。

  孝之恒来时是走出礼恒之的影子,退时一步就落到了虚空中。

  可是虚空骤然间塌陷了!

  秦至臻一只手还在接左丘吾的时身,一只手遥对着他,合拢了五指。

  恐怖的向内吞噬的力量,无所不在地纠缠着孝之恒,撕扯着他的道身!他只能挪身再走,凭借无上儒法【快哉风】,跳到了连空间都不存在的虚无里——可以视为勤苦书院这部史书里,某一页撕掉之后所形成的空隙。

  历史被撕掉,时间不存在,空间也被秦至臻毁灭了。

  而茫茫无所有、这个时空片段里已经毁灭的一切里……却骤然睁开一双血色的眼睛。

  毁灭之瞳将孝之恒映入了眼帘——

  孝之恒回身欲走,却只见璨光茫茫。那柄从未离开的剑,撕开了他驾驭的快哉风,撞在了他的身上,将他撞进毁灭之瞳里!

  这场交锋发生得太快,胜负也体现得太快。

  从始至终礼恒之都不言语。

  剧匮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
  礼恒之微微一笑,主动将礼靴抬起,令黑白法界自然地抹掉那半寸脚印。而后才问道:『太虚阁在这里主持公道,论诸方对错。诸方……果真都到齐了吗?』

  剧匮古井无波:『左丘吾先生的真身,还冻在意海冰棺里,由姜阁员亲自看押。』

  礼恒之‘噢’了一声:『我说怎么寻不见。』

  又道:『你们的动作太快,下手太果断,使之两身分隔,无法巅峰,而后囚子入笼……左丘吾也算是阴沟里翻船了。』

  剧匮淡淡地道:『你把意海说成阴沟,有人会不高兴的。』

  礼恒之哈哈一笑:『诸君都是当世豪杰,时代骄子,谁会这样小气?』

  剧匮看着他腰间的苍壁:『先生掌儒家之礼,身上只戴了一枚礼天的玉——那人托我问你,他见过一个配六礼玉的,不知你是否认识。』

  礼恒之沉默片刻,苦笑道:『世间学礼者,只有走到最高处的人,才能眺望许怀璋的背影……祂虽不知我,我岂能不识祂?』

  许怀璋是仙宫时代的仙师,是道门的天师,也是儒家的礼师!

  礼恒之身为儒宗二老,书山上一言九鼎的人物,【子先生】不出,几乎就是他和孝之恒做主。他可以说是当世对于『礼』的修行里,最权威的那一个。

  可他的腰间,只能配一枚礼玉。不是他独爱苍壁,是他的修行只到这一步。

  许怀璋为仙人定矩,为仙道制礼,使人间有序。学贯道儒,自开仙路。是一个繁盛时代的先启者,岂是今天只能坐在书山皓首穷经的老儒能比?

  『若有许怀璋的更多消息,不妨略作交流。』剧匮说。

  『未知他和许怀璋,是什么关系?』礼恒之问。

  剧匮看着他,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:『我自问是古板固执之人,在阁内常觉跟不上时代,总是慢人一步。先生坐在书山上,果真只读经典,都不低头看看山下的人间吗?』

  『当代财神同他同修【如意章】,咒祖和他共参【万仙章】,黎国天子与他分享【长寿章】……』

  他问:『你说他跟许怀璋是什么关系?』

  礼恒之默然。出于某种特殊原因,他已隔世多年,大略知道一些太虚阁的情报,也是下山前大略扫视的一眼。剧匮所说的,的确是他不知道的。

  他叹了一声:『原是当代仙帝!』

  『什么仙帝?』虚空忽然撕开一道天隙来,咕哝声也从中响起。

  自这天隙之中,走出一个金错红的身影。

  身上的金色红色,已分不清是衣色还是血色。

  他的嘴里咬着天骁刀,血液在刀脊上流动,声音也因此有些含糊。

  他的右袖空荡荡,犹挂武服丝缕的断臂,就夹在左边腋下,从创口来看,是被生生撕扯下来,肉芽犹在扭曲。

  左手垂而下张,抓着一颗不断嘶叫、不断变幻、张嘴吐出无数生灭字符的脑袋……圣魔的脑袋!

  他的武服还被撕下来好几条,搓成了一条绳子,就绑在他的腰上。绳子勒得有点紧,更兼武服残破,故能隐见腹肌分明……金血似流沟渠中。

  绳子那头……则系着一尊鸟首人身的壮汉。就这么拖在地上,撞天隙、碾虚空,磕磕碰碰地过来了。却还呼呼大睡,鼾如雷霆。

  『心真大啊……』

  他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,抬脚将那颗圣魔的头颅踩在脚下,然后以解放出来的那只手,揪住了这尊卞城阎君,一把丢给了秦至臻:『你的鸟同事!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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